李晓东,和失落的埃及文明对谈

他参与了中国首支赴埃考古队,并写下引人关注的考古日记

期次:第1366期    作者:王晶晶   查看:307


编者按:今年 4月, 《环球人物》 杂志对我校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教授、埃及学专家李晓东进行专访,并刊发了题为“李晓东,和失落的埃及文明对话”的文章。李晓东教授作为第一位参与埃及古代遗址考古的中国人,应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之邀再次前往埃及数朝古都卢克索 ( 古底比斯) 加入中国首次埃及考古项目的考古工作,为中国考古走向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埃及贡献智慧。

2019年 3月底,学者李晓东的 《埃及考古日记》 在 《文汇学人》 上发表,引起广泛关注。他记叙并参与的,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埃及的首个联合考古项目,为期 5 年。发掘地点是位于埃及南部卢克索的孟图神庙。

中国考古队在埃及有了自己的阵地

孟图神庙位于埃及南部的卢克索。该地区古时是大名鼎鼎的底比斯,曾被古希腊诗人荷马称之为“百门之都” 。历代法老在此建造了大量的神庙、宫殿和陵墓,至今留存壮观的底比断址、卡尔纳克神庙、帝王谷、王后谷等,堪称埃及古文明的精华所在,被誉为世界上“最大的露天博物馆” 。

2018 年 10 月,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埃及文物部签署了 《中埃卢克索孟图神庙联合考古项目协议》。按照这份 5 年协议,中埃联合考古队正式组建,并于2018 年 11 月29 日正式开工。最早讨论立项时,李晓东便激动不已。“它承载了中国考古走向世界的梦想。如果以法国学者商博良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为标志,西方埃及学建立迄今有近 200 年的历史,其中有中国人的身影不足百年,学科建立还不到 40 年,我们要补的太多了。中国的埃及学落后,不仅是因为起步晚,还因我们没有自己的‘阵地’ 。现在好了,我们有了自己的‘阵地’ 。 ”

兴奋的专家们聚在一起,选了好几个地点,但最终埃及方面给了孟图神庙。对这个结果,李晓东最初是有点抵触的。因为神庙所在的卡尔纳克属于旅游区,游人如织,其中的孟图神庙在上世纪 30年代由法国考古队进行过小规模的发掘。他推断埃及方面只是想从旅游的角度让中国帮他们做重建,可等去实地一看,李晓东的心立马放回了肚子里,“有大量的工作要做”———一个是因为占地大保存好,“它有4个足球场那么大,光面向阿蒙原拉神神庙区域就有 7个门,神庙群中间最为恢弘的部分残基仍在”; 其次是持续的时间长,“至少根据我们现在看到的进行断代,就已经有1600 年的历史了。在这么长的时间里,不同的法老对它修复、重建,把这个过程弄清楚,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,也很有意义。将来这一块(做出来的成果),一定会非常震撼。 ”

从一片荒原之上走来

在考古工地上,李晓东和学者们的任务有两个: 寻找有文字的断壁残垣,搜寻王名圈(一个椭圆形的符号,围绕着法老的名字),以推测神庙历史; 给残垣断石拍照,确定其归属并看看哪些残石可以拼合起来。确切地说,第一季的工作主要是清理场地。

埃及学有两大基本功: 文字与考古。李晓东长于前者。他本科读的是文学,外语尤其好。毕业后,李晓东留在母校内蒙古民族大学任教,一直苦于学校条件差,没什么书可读。但当时学校有一位埃及学专家,即大名鼎鼎的刘文鹏教授,写过国内首部古埃及史,也是首位应邀参加国际埃及学大会的中国学者,在学界很有地位。

李晓东第一次去刘家,就被满屋子的书惊呆了。他提出想看,刘老师非常大方,只有一个要求一次只能拿 5本。每次换书时,刘老师都会问他一些读书的感受。几番畅谈过后,刘文鹏觉得李晓东是可造之材,外语又好,值得培养,就建议他研究埃及学。

从学校的中文系调入世界古代史 · 埃及史研究所,工作了两年,李晓东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需要补课,于是刘文鹏便推荐他去自己的导师,东北师范大学林志纯教授处攻读硕士。本来是想给自己学校培养一位学术接班人,没想到,读完硕士的李晓东回来待了两年,又去攻读博士。博士毕业后,李晓东就留在东北师范大学任教。

上世纪 80年代,林志纯在东北师范大学建了我国第一个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。那代学者受困于文字和资料上的限制,因此格外注意培养后继者过“语言关” 。林志纯亲自购置了大批古代语言辞典、外文研究杂志,并聘请国外的老师前来任教,还严格要求学生们的论文必须用英文撰写。当年英文的硕博论文,折磨得李晓东几近崩溃,直到现在,“我们研究所的工作语言都是英语” 。

30多年来,埃及学在全国各高校的研究者几乎都出自林门, 但人数依然少得可怜。从林志纯到刘文鹏再到李晓东,中国埃及学走过了一条崎岖的路。

走过小径,豁然开朗

李晓东说,研究埃及历史,和研究中国历史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。

“中国历史有着丰富的史料记载,官方的、私人的,从来没断过。 ”在研究方式上,大家也习惯于以地上史料为主,地下史料为辅。埃及学则不然。“古代埃及人没有记录历史的意识。从公元前 3100多年第一个王朝建立,到后来毁于外族入侵,整个古埃及时期,只有在托勒密王朝的时候,一个叫曼尼托的祭司用希腊文写了一部史书,然后还散佚了。今天的人还是在古希腊、古罗马一些作家的书中看到引用,才知道有这么一部作品。它的研究方式,完全依赖于考古。此外,古埃及的语言、民族、精神信仰已经和今天的埃及人完全不同,我们是在和一种死去的文明对话。 ”

他常跟自己的学生说,发现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。李晓东与美国孟菲斯大学教授皮特·布兰德私交甚好。2016年,布兰德在卡尔纳克神庙多柱厅有个发掘工作,李晓东问他能不能让自己参加: “我们中国人总有一天会去的,我想提前积累一些经验。 ”在那片有着129根柱子的发掘现场,李晓东受到了很大启发。“我看到了国外同行是如何发现问题的。比如,大部分柱子上刻的是敬献阿蒙神,但有几根却是敬献普塔赫神。有人提出猜测,是否这里是一个门,出去就要通往另一个供奉普塔赫的神庙。后来尝试挖掘,果然如此。类似这样提出问题,再解决问题的例子有很多。 ”

李晓东觉得世界上很多事业,都像做学问一样,是分几个阶段的,“最初比较宏观,做着做着总有一天你觉得做不下去了。然后你朝着一个很小、很微观的东西走,越往里走,你觉得好像越狭窄、越吓人。但到了一定的深度之后,你会突然发现,前面豁然开朗,一片很大的天地又展现在你面前,同时你会发现,你走过的那些非常窄的小路,一条一条,把世界上很多的道路全勾连在一起了” 。所以他从来都不反对碎片化的研究,反而总是鼓励学生从细微处着手。

如今,中国考古迈向世界,这背后是中国国家实力、影响力提升的表现,“今天,更需要我们了解自己的以及别人的历史” 。

(文章原载于《环球人物》2019年第8期)